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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无知，所以无畏

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进行灾难的报道。在内心深处，我把这次任务看成是一次“补课”。作为记者，如果没有报道过战争灾难，总是经历上的缺失，有些说不过去。作为个人，如果没有见识过大的不幸，对人生的认识也很难全面完整。

还记得CNN一位主播在9·11事件中连续主持了很久，同事要求他休息一下时，他回答：不，我一生都在等待这一天。同为记者，我理解他话中的含义。没有人渴望灾难，但如果灾难发生了，作为摄影记者绝不会先想到畏惧，而是希望赶赴现场，不愿放弃任何拍摄机会。怀着同样简单的心情，我来到地震后的海地。

因为对灾难没有任何感性的认识，无知所以无畏。在自己很努力地争取第二批赴海地的过程中，没有任何的犹豫，充满期待与兴奋。只是在临行前才想到可能的一些危险，装作漫不经心地把重要物品向家人做了下交代。

二、勇敢，源自恐惧

自己以前的拍摄题材都很安静从容，不需要冒太大的风险。来海地之后，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也很“勇敢”。

面对正在燃烧和腐烂的尸体，以及刚刚被击毙的抢劫者，为了能近距离拍摄，自己可以不顾鞋子沾上血液与尸水。在街头废墟听到枪声，所有军人都寻找军车做掩体，我却无比兴奋，冲向枪击传来的方向。

当地人钻进政府财政部倒塌的大楼里寻找物品，趁人不备，我想也没想也就钻进去一探究竟。也许进入状态的摄影记者都有些疯狂和不可理喻，全世界只剩下他和他想要表达的事物。

一名摄影师被问到为什么要拍摄灾难之类危险而黑色的主题时，他回答：在内心深处，大概是因为恐惧，害怕自己会成为灾难中的一员。面对灾难，对他的话，我开始有所体会。

我的勇敢，除了源于摄影记者的本能与对危险的无知，大概很大程度也来自内心深处对灾难的恐惧，只有直面眼前的苦难才能消解这种恐惧，完成报道的使命。

三、职业，仿佛菜鸟

张国荣在一部电影中扮演摄影师，教训跟班小弟的口头禅就是BeProfessional。我一直拿来激励自己。然而做了多年摄影记者，我仍旧不很清楚怎么算是职业，很多时候，自己表现得更像个菜鸟。

职业可能是一身好行头。就像海地街头的美军，坐着悍马，肩挎M4，6个弹夹，大摇大摆过市，感觉良好。也可能是阅尽千帆的酷酷神情。比如在太子港采访大规模哄抢事件时，一名外国同行就有些不屑地对我说：Takeiteasy，因为我拍照的动作不那么优雅。

所谓职业还应该是抬手就能拍出合格的照片，像罗伯特·法兰克最后寂寞地说：得到一张好照片就像从自己的保险柜中拿钱一样简单。

在追求职业的同时，我一直对“职业”的另一面充满警惕。摄影最可宝贵的是热情与梦，人们一不小心就会慢慢与秩序和形式做交换。

其实职业和菜鸟中间的位置最好，一方面有着职业的水准，同时又保持着一颗菜鸟的心。仿佛还不知道好照片的标准，不知道取巧的捷径，唯一的笨办法就是每按一次快门都付出全部心力，把技巧保持在稚嫩的边缘，充满着激情、疑问与不安。

四、冷酷，其实温情

来海地前，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温情的人。但面对海地震后的惨景，我却只能选择“冷酷”。

为了拍好每一张新闻照片，我无暇顾及孤儿们清纯无辜的神情，截肢者撕心裂肺的号哭。

一些海地人信奉着传统的宗教，并不欢迎被人拍照。面对他们的不快，我也只能歉意地微笑。在海地的每一天，我都专注地搜集着苦难的表情和惨烈的场景，每按一下快门，心理就多亏欠一分。

用自己的职责和使命来安慰被拍摄者的同时，我其实也在安慰自己：“通过报道，会有更多的人来帮助你们。”透过新华社的全球用户，用图片反映海地的灾后实情，让更多的人和救助机构了解，让世界的爱心尽快抵达这些苦难的幸存者，“一图胜千言，抵万金”是我真实的期盼。

在一家孤儿院，最小的孤儿戴安娜只有4个月大，安安静静躺在一个婴儿用的汽车安全座椅里。和报道组同事一起找到院长，每人交给她美元，这是我做的最具体的“善事”。

院长一定要在孩子们不在场的时候才收下，她解释说，不想让孩子们觉得接受外国人的施舍是正常的，这样会妨碍他们今后有尊严地生活。采访中再看到挣扎在苦难中的婴儿，我会塞给他们的父母二十美元。只有这样才能让我面对无助的灾民时心里平静些，按下快门时心里少点愧疚。

我曾经煞有介事地“把温情放在摄影师应具备素质的首位，是情怀决定了我们的想法和眼光。”转眼海地地震已经月余，目睹着海地人从灾难巨大痛楚到生活持久苦难的转变，我感受到记者职业的伟大。在大灾面前，个人渺小而无力，而记者的职业却可以超越小我，唤起灾后重建的社会责任。

五、身燥，稍使心安

在海地半月时间，每天利用一切机会东奔西走，忍受着酷热与恶臭，还有内心矛盾的撕扯，有生以来第三次累得发烧，一直绵延到回国后的40度。这反而让内心稍微安然。这次报道自己尽力了，病痛也算是对采集海地苦难的一种“偿还”吧。

回首陪同中国医疗队和防暴队在海地度过的每个日夜，自己不仅是参与者，报道者，也是被感召者，无论在人生还是职业历程上，都收获了宝贵的财富。报道过程也产生更多对人生、对职业的疑问和思考。职业也好，人生也罢，大概并没有现成的终极答案。已知的岛屿越大，未知的海岸线反而越长。

所谓摄影记者，就是用照片讲述的人。在海地期间，每天被不同的事物震撼，自己却没写下哪怕只言片语。我安慰自己：所有那些面对海地，面对灾难的切肤感受，我都记录在了照片的表情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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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凌晨-不止关于摄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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